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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星靠扮演别人为生,或者说他的人生通过扮演别人来实现。明星寄生于他所扮演的角色当中,栖身在角色的兴趣、爱好和举手投足里。他让自己像别人一样说话、恋爱和死亡。在确认别人价值的方式里,确认自己对...
明星靠扮演别人为生,或者说他的人生通过扮演别人来实现。明星寄生于他所扮演的角色当中,栖身在角色的兴趣、爱好和举手投足里。他让自己像别人一样说话、恋爱和死亡。在确认别人价值的方式里,确认自己对他者的确认和对自己的确认。
在观众与现实世界之间,明星永远只是一个替代物,永远不是他充当的角色本身。有时他也许会超出角色固有的界限,强化角色的行为,突出某一方面的特质,美化外观与言谈,所有这些都无法脱离角色而展开。明星只是一部用来转化和呈现的机器,是复制和模拟的产物,是真实的中间带与过渡。
表演首先意味着屈从。即使最终表演的结果比真实还要真实,都不会与真实本身 全等同。明星通过表演行为与角色趋近,但不可能成为角色本人。他是在对自己的分离中,靠自己的性格特质和天赋与角色之间的相似,来折射角色,体现角色的个性,找到与角色符合的对应。明星在展现自己个性的那一刻,也将自己的个性交给了他的角色,成为角色身上应有的东西。明星在角色的个性中打开自己的个性,在失去自己的个性中又伸张自己的个性。
眼泪是明星充当角色时唯一从他身体里流出的属于他自己的东西,也是与角色重合后,明星的身体唯一新生出的组织液体。只是在一滴一滴的眼泪中,明星才能够做到:既符合角色的规定,又成为了他自己,证明了他的泪,源于他的眼眶内,是出自他身体本源性的东西。
明星泪是化合生成的结果。角色的死可以模拟,流血可以模拟,唯独眼泪,需要明星自己来流。明星泪可以替别人而流,但它之中,很难严格划分出:哪些是分属于角色的部分。
表演使明星身上暗藏下许多道门,每一道门前都站立着他曾经扮演过的角色,只有眼眶这道门一直是为自己留着,供自己进出。表演实际是明星在自己的身体里寻找门路,寻找自己所扮演的人物在自己身体里的出口与入口,让角色一个个从自己身体当中经过,让角色走在明星的身体为他预设的路上。只有泪,才使明星从自身中涌出。眼眶作为门,始终为明星自己敞开着。
在屏幕上,明星从来没有自己扮演过自己,明星如果自己将自己搬上屏幕,只能是纪实之类的东西,不构成戏剧。明星的生涯,有可能成为迷人的故事,但无须明星从中自己扮演自己。戏剧都是间离的,不仅观众与剧情间离,表演与实际间离,舞台本身也促使间离,而明星在这中间使一切变得更加间离。没有明星局中充当既维系又间离的中介,就不会有艺术的效果,更不会有今天的影视剧。
不断地成为他者,才能不断地确认自己的存在。当明星成功地扮演了他者之后,他的私人空间才会被呈现出来,他的逸闻或趣事,才能引起关注,供人欣赏和消费,他的私人空间,也不再躲藏于自己的身后,而是逐渐走上了前台,他对角色的参与,讲述与演绎,才能随后将自己的皱褶打开。
罗兰·巴特讲:嘉宝的脸是理念。赫本的脸是一个事件。嘉宝的脸尽管美轮美奂,但不是描画出来的,而是在光滑易碎之物上雕刻而成的。明星可以穿上角色的衣服,说角色要讲的话,将脸装扮成角色的脸,但无法在他的眼球上进行雕刻。眼睛是明星成为角色后,唯一为自己保留的东西。这一双漆黑的肉的伤口,是明星最终返回自己的通道,从中流出的泪,包涵着成为角色又从角色返回的过程里的所有秘密。
在角色中,明星以不同的方式落泪,并且在落泪时总有不同的形象。明星被连环的双重生活所套,在其间,他的泪为何而流,什么时候流,是为别人而流,或是替他者而流,都包涵在因明星的表演所新生的泪的历史当中了。
明星在表演死亡的时候,可以自己不死,但在表演落泪的时候,自己必须流泪。在剧情中,明星以各种方式落泪,人们无法确知:他什么时候是在冲着自己落泪。明星不可以自编自导自演一部以自己为主角命名的影视剧,他不可能让自己与镜头每一刻都寸步不离。他生前不可能,他身后也更加不现实。
每一个人的个人史,从一开始就像明星的演艺史,都是一部不断成为他者的历史,一部表演的历史。人的成长和明星的演艺,都受语言的支配和塑造,都是努力再现“神”授之意的实现过程。成为理想的人与成为明星是一回事。人可以用一生的时间,再现他的目标要求的实现过程,但人不可以自己再现自己的死亡,因为生命只有一次。这就如同明星无法再现他扮演的角色自己落泪一样,因为明星和角色各自都会流泪。
没有谁,能在场见证自己的死亡。没有谁,能在别人的眼眶里,再现自己在流泪。